他这样想着,就决计离开北京城,他也不敢走热闹街市,怕是遇见了熟人,只是在那冷胡同里走。他心想北宁这条路,已经试验过一次的了,就是由北京到天津这一段,在各大小路,都给予市民一个很大的印象,于今再来一回,人家真会疑心我是个极下等的骗子,这回南下,只好走平汉路了。南下的目的地,现在虽没有定,但是河南为古中州之地,愿意先到河南去看看,由那里南往湘粤也好,北往陕甘也好,到了那里看了有办法再定行止罢!他急促之间,立了这样一个主意,也不等次日,当天就顺着平汉路南行起来。好在他对于徒步旅行,已经有了半年的经验,却也不怎样引以为苦。慢慢地,就由河北省境走向河南省境来。
这个日子,天气更是凉了。惜时走到了新乡,忽然得了一场疟疾,大寒大热,所幸他一路行来,依然用他那老法,经过大小镇市,都向学界接洽,人家认他是个徒步旅行家,一宿两餐,总也不至发生多大问题。这时惜时在一个市立中学寄宿,人家看到他得了疟疾,这是个传染病,不能让他随便住着,学校外面操场的角上,那里有一间小小的矮屋子,原是到了冬天,预备给学校里堆放煤炭用的,现时在那屋子里,安下了一副铺板又一副桌椅,权当一个养病室,但是他这样一个穷人,教员学生看得起他,校役却不必看得起他,除了学校里的职员引着医生来看他一两次而外,简直没有什么人来理会。这里在操场的角上,叫人喊人,全没有人听到。身上发冷的时候,倒也罢了,唯有身上发热的时候,口里干渴得厉害,想要讨杯茶喝,竟是不能够。加之脑袋昏沉,睁开眼来便觉天旋地转,心里便想着,假使这样死了,也不知道要经过多少时候才能够发现,自己正还想轰轰烈烈,做一番事业,若是这样就死了,未免太冤!假使我听父亲的话,好好在北京读书,一个电报回家,就是几百块钱汇来了。想来想去,还是自己父母待自己不错,什么是人类同情心?什么是社会互助?自己在这样要死不死,要活不活的期间,有谁来怜悯我?想起来是仲老掌柜劝我的话对了,天下无不是的父母,我纵然奋斗,不需要家庭的帮助,那是一件事,记念父母的恩德,又是一件事。绝不能说自己要谋经济独立,就把父子的恩情断绝了,做儿子的自己要硬起脊梁来做个人,这是很好的事。照理说,父母未尝不欢喜,若是因为自己要硬起脊梁来倒和父母绝交,那是把好事情坏做了。